罗小小是南方小县城里走出来的孩子。从小，她就立志要走出大山。她记得那个夏天，一位来她们那里支教的老师曾对她说，要想改变命运，只能好好学习，只有这样才能像她一样，走出大山。

这句话，罗小小一直铭记在心——知识可以改变命运。

为了这个梦想，罗小小努力了十余年，最终在十八岁那年的夏天，她收到了通往大城市的车票——她考上了封城师范学校。

罗小小的家里条件在当地还算不错，但要供一个大学生，也只能勉强维持。为了减轻父母的压力，刚上大一的罗小小便开始了半工半读的生活。学校的老师和同学经常能在校园里看到她的身影，不是在食堂给同学代买饭菜，就是在快递点帮同学取快递。

每一次一块钱，虽然价格便宜，但架不住需求量大，因此一天下来，罗小小也能挣上不少钱。

然而，好景不长，她的生意很快被人搅黄了。许多生活费不够的同学看到罗小小这样能挣钱，也纷纷加入进来。就这样，原本一天能挣三四十块的她，最后一天只能挣到十几块钱。

再加上因为课业原因，她兼职的学校奶茶店也不再雇佣她。

就在她走投无路之际，她的室友拉了她一把。

她的室友是封城本地人，人脉资源比这些刚来人生地不熟的大学生要多得多。看到罗小小缺钱，室友便把她介绍到了自己之前任职的一家女仆咖啡店做店员。

这家咖啡店与普通咖啡店没什么区别，只是在这里工作的员工需要穿上像动漫里女仆一样的衣服。虽然有些让人难为情，但这里的工资却是普通咖啡店的两倍多。

因为罗小小长相清秀，说话温温柔柔的，很讨人喜欢，因此吸引了很多客人光顾。

然而，有些人心是脏的，看什么都是脏的。罗小小在女仆咖啡店打工的照片被人传上了互联网，随之而来的，是一大批网络“剑客”的指责，甚至有人恶劣地扒出了罗小小的学校、院系。

罗小小一时间成了透明人，她的身份信息被扒了个底朝天。因为她是从小地方出来的，还被人打上了“为了钱不择手段”的标签。

在此期间，咖啡店的老板不止一次下场发文，力证自己的店是干干净净的咖啡店，并不是网友口中的色情场所。但他的澄清反而起到了反作用，甚至被网友说成是和员工有一腿，不清不楚。

店里的员工和一些顾客见状也纷纷发文，证明咖啡店和罗小小的清白。然而，他们是叫不醒装睡的人的。有些人就是喜欢生活在自己编织的臆想里。

很快，罗小小被学校约谈。虽然当时给她介绍工作的室友出面证明，但学校为了声誉，还是希望罗小小可以暂时休学一段时间，等风头过去再回来上学。

可处于网暴中的女孩，不明白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明明是有人造谣、看图说话、跟风污蔑她，可最后承担这一切的却是她。

罗小小不敢跟父母说这件事。为了掩盖自己休学的事实，她在封城租了一间插间，打算趁着这段时间多挣点钱，等以后回到学校再用。

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她的父母还是知道了这件事。但为人父母，他们深知自己女儿的为人，知道她不可能为了钱出卖自己。

于是，她的父母打算来封城师范学校找领导谈谈，他们想还女儿一个清白。

但罗小小却在这个时候阻止了他们：“事情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再等一段时间，风头彻底过去，我就可以回学校上课了。”

她现在真的很想回学校上学，她害怕再生事端，于是阻止了父母。

最后，罗小小的父母拗不过她，只好答应。但这段期间，他们怕女儿胡思乱想，虽然长途电话费贵，但他们依然每天给女儿打电话，询问她的情况。

最近赶上农忙，罗小小的父母经常早出晚归。为了不影响女儿休息，这段时间他们没有联系她。没想到，他们的最后一次电话，居然成了永别。

送走了罗父，方晴娅坐在办公室里，内心久久不能平复。花一般的年纪，即使深陷舆论的泥潭，也没有打消她对知识的渴望。可是，又是什么让她最终选择了自杀呢？她想查清楚……

封城市师范大学，方晴娅开车来到门口，看着面前学校的牌子愣了很久。最终，她将车子停在一个熟悉的位置后，快步走了进去――

2000年――

“小方同学，你女朋友的电话都打到我这里了，你看是不是需要回一个呢？”

万易一边说着，一边推开了寝室的木门。这破门真的该换了，一推门，吱呀作响，简直像拍恐怖片。方旭淮听到声音，从床上猛地坐了起来。

“我去，你真拍恐怖片呢！”

“糟了！”方旭淮大喊了一声，条件反射地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在确定已经是下午四点二十七分后，他急忙起身，穿上鞋就朝外跑去。

万易见状撇了撇嘴，关门之际，看见门后方旭淮为妹妹准备的生日礼物，正安安静静地摆在那里。他想了想，于是拿起床上的外套和门后的礼物，推开门也跟着跑了出去。

今天是方晴娅的生日，方旭淮和蒋思雨、佟莉约好，一起给她庆祝生日。蒋思雨是方旭淮的女朋友，佟莉则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方旭淮赶到封城师范学院时，就看到门口旁边站着焦急等候的蒋思雨和佟莉。

见到方旭淮过来，佟莉有些不满，“喂，大哥，你也不看看几点了，一会儿你妹妹又要生气了。”

“我妹妹才不会生我的气呢，我看是你等的时间长，生气了吧？”

“知道就好，你知不知道我和思雨在这儿等了你多久。”

这时，方旭淮注意到一旁的蒋思雨，刚想开口解释，没想到蒋思雨看着他一脸疲倦，心疼地说道：“别熬夜看书了，你昨晚又看到几点？”

方旭淮接过蒋思雨和佟莉手里拎的东西，“没多晚，就看了一会儿。”

谁都知道方旭淮是秦老师的书迷，秦老师昨天新书上架，以他的性子，不熬夜看完才怪。

这时，佟莉在一旁说道：“看他眼睛下面那两抹黑眼圈就知道，不到三四点，他绝对是誓不罢休的！”

听到佟莉的话，蒋思雨一脸担忧，“你别熬那么晚了，我妈说人总熬夜对肝不好。”

方旭淮笑了笑，“好，以后我不熬夜了。”

三人步行来到学校附近的车站。

这时，佟莉注意到方旭淮刚才好像是空手来的，“喂，你没给你妹妹准备生日礼物啊？”

“我准备了。”

她这一问，把方旭淮给问懵了。

“那东西呢？”

“东西在……”

方旭淮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手里只拎着刚刚从蒋思雨和佟莉手里接过来的袋子，心里瞬间慌了。他居然记不得自己把给方晴娅的礼物放在哪了，是在学校还是落在公交车上了。

这时，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慢慢悠悠地向他们走来。那人一副自命不凡的样子，来到方旭淮面前，直接将手中的袋子丢到他怀里。

“给你。”

方旭淮看着怀里刚刚被万易扔进来的袋子，瞬间松了一口气。

“东西不拿好了。买礼物的钱是老子给你拿的，这送礼物还要老子亲自给你送来，你怎么不署名，直接说是我送的？”

“我走得急，忘了，忘了。”

佟莉则在一旁说道：“说是你送的，我估计小娅可能直接就从窗户给扔出去。”

众人听到佟莉的话，憋不住乐。

这位自命不凡、人见人爱的万公子，人生最大的劲敌，可能就是方旭淮的妹妹方晴娅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方晴娅一向是知书达理、聪明伶俐的小天使，可见到万易就变成了地狱里的夜叉，两人见一次打一次，场面一度十分惨烈。

万易撇了撇嘴，“行了，东西我给你送来了，走了。”

“唉…”方旭淮拦住了他，“走什么，一起去呗，多个人也热闹。”

“别，今天是你那宝贝妹妹生日，别让她不开心。”

“你就去吧，要不然回去也是孤家寡人一个。”佟莉继续补刀。刚刚听方旭淮说，今天寝室除了万易，大家都有约。

蒋思雨见万易有些犹豫，便解释说：“小娅就是觉得你抢了她哥哥，才对你有那么大敌意的。你这次去不理旭淮，你看看她还凶不凶你。”

“你说真的？”

“真的。”三人一起点头。

万易其实挺羡慕方旭淮有个妹妹的，毕竟在那个独生子女流行的年代，家里有个兄弟姐妹，是真的很让人羡慕。当时他在寝室里第一次听方旭淮讲方晴娅有多乖、平时对他有多好的时候，他是真的羡慕得不得了。

可是，他们俩的第一次见面……都不能用“不愉快”来一笔带过那么简单。从此，“妹妹”这个形象，在他心里轰然崩塌――

2012年――

方晴娅走在熟悉的校园里，这里是她年少时常常会来的地方。记得那个时候，哥哥没有时间管她，蒋思雨和佟莉就会偷偷把她带进寝室。那个时候，应该是她最快乐的时候，哥哥还在……

她来到校领导办公室，表明自己的身份，说明来由。

学校接待她的领导在听说罗小小离世后，也大为震惊。就在前一个月，他们还和罗小小沟通她返校的事宜。

学校帮她联系了罗小小的同学，就是那个为她介绍工作的室友。

方晴娅在办公室等了一会儿，就看到一个女孩在敲了两下办公室的门后，直接走了进来。

女孩大方自信，虽然穿着普通，但身上的那股劲儿，还是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学校领导为两人做了介绍。听到方晴娅是为了罗小小的事情来的，那个叫徐萌的女孩直接哭了起来。

徐萌也是今天才知道罗小小去世的消息。最近她没有联系到罗小小，就觉得有些不对劲。等她上午上完课后，去到罗小小的出租房，才听人说她吞药自杀了。

她浑浑噩噩地回到学校，还没有理清思绪，就接到了校领导的电话，让她过来。

方晴娅问：“那你知道她为什么要自杀吗？”

“知道。”徐萌笃定地说，“她是因为尹浩。”

学校领导在听到尹浩的名字时，颇为惊讶，随即慌张地说道：“你可不要胡说。”

“我没有，小小她就是因为尹浩才自杀的。”

“尹浩是谁？”方晴娅问。

这时，学校领导开口说道：“尹浩是我们体育系大三的学生。”

“一个大三的学生？”

方晴娅觉得，如果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大三学生，学校领导的反应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这时，校领导又补充了两句：“他在校期间，为学校取得了很多好成绩。这个人我见过几次，感觉还不错。”

“道貌岸然！”徐萌似乎很不满学校领导对尹浩的评价。

“凡事要讲证据，你为什么要说尹浩跟罗小小的死有关系？”

“他们两个是男女朋友。之前出了那档子事，小小情绪很不稳定，打算跟尹浩分手，可是尹浩不同意。”

“他为什么不同意？”

“因为……”徐萌看了一眼校领导。

方晴娅见状说道：“如实说。”

“因为如果那个时候他和小小分手的话，大家都会指责他的。”

“大家？”

“我们这些知道事情真相的人，都知道罗小小绝对不是一个可以为了钱去出卖自己的人。我们学校里的很多人都知道她是被污蔑的，可是我们又没有办法去澄清。没有人会信，反而……反而还会引火烧身，被说是一丘之貉。”

说着，徐萌再次看了一眼身旁站着的校领导，“有些人只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根本不去调查事情的真相，才会助长了那些键盘侠的气焰。”

“你既然说是罗小小想要分手，那她为什么又因为尹浩自杀？”

“尹浩那个伪君子，人前装出一副要和小小共进退的模样，还说什么要一直陪着她、站在她身边。可是呢？他背后居然和那些网上的人一样，污蔑小小，说她不干净，还在宿舍里……在宿舍里跟他的室友分享他和小小的私密事。”

“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朋友给我录的。”说着，徐萌低下了头，“这事也怪我，要不是我把视频给小小看，小小也不会……”

罗小小是一个会站在他人角度、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的人。正是这样，她在出事的第一时间，选择了和男朋友尹浩分手，为的就是不想把其他人也卷进来。

原本尹浩的做法让罗小小十分感动，可当她看到尹浩在寝室内对自己品头论足的视频后，罗小小觉得自己仿佛从断崖跌入了谷底。

方晴娅看着徐萌提供的视频，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通过近期的走访了解，大家对罗小小的评价都很好。她善良、善解人意，是典型的付出型人格。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居然因为一个男人……

其实，并不是因为男人，确切地说，是身边人的背叛，这才是致命一击。

事情调查清楚后，方晴娅坐在学校西边的一处花坛旁，坐了很长时间。从办公室里出来后，她不知不觉地来到了这里。

许多年没来，这里倒还是老样子。

方晴娅呆呆地坐在这里，这时远处传来一个惊讶的声音，试探性地喊道：“小娅？！”

方晴娅抬头看去，原来是万易的亲生母亲赵雪梅。

“赵老师？”方晴娅也有些惊讶。

赵雪梅来到方晴娅身边，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封存多年的记忆再次涌上心头。

“你瘦了，也黑了。”

“最近在外面晒的吧！”

以前的两人无话不说。虽然方晴娅对万易态度不好，但对赵雪梅却是发自内心的尊敬，她也很听赵雪梅的话。

但现在，两人却相看无言。方晴娅实在不知道该和赵雪梅说什么。

自从那件事以后，方晴娅打心里认定万易就是害死哥哥的凶手。年幼的方晴娅不知道什么叫做婉转，她曾在哥哥的葬礼上，指着前来吊唁的赵雪梅，说万易是杀人凶手，而她是杀人凶手的母亲，丝毫不顾赵雪梅的心情。其实那个时候，她的儿子也消失了……

“最近还好吗？”

“还好。你呢？赵老师。”

“就那样吧！”

“万易还是没有消息？”方晴娅犹豫了一会儿，问道。

那一年，方旭淮车祸去世，万易从此下落不明。这一晃，已经十多年了。

“万易如果联系我，我会和你们警方合作的，你放心。”

“我……”

方晴娅刚想解释，但话到嘴边，想想还是算了。解释又能有什么用？她自己心里不就是这样想的吗？

出了学校，方晴娅接到郭鹏里的电话。

“喂。”

“偷尸体的人，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