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回答欧阳荃问话眯眯眼睛仰首眺望雪花纷纷扬扬如帘幕飘拂遮掩古装少女含羞带怯：春情无限金钗肯与梳头……

这位李香君唱得错扮相比书蓉年轻因此选这段吧相比较之下舒更喜欢书蓉心酸血痕缕眉梢胭脂红让娇孤影怯弱魂飘春丝命条年轻演员唱出那种悲凉和愤怒

但何以明白也只二十七岁自幼帆风顺父母呵护恋爱顺利从没受过任何委屈挫折啊舒思绪纷乱：那代代故事画面何以再出现梦中

下面节目昆曲清唱《劝归》这南都昆曲社保留节目1982年当时昆曲社社长南轩创作近四十年来南都广为流传今天由社长书蓉领唱

舞台上响亮报幕惊醒舒她嘴角由得又浮上苦笑没错书蓉忙完谢恩宴过来所以颜正和艾思殆也会来这里但知道他们对上头吗艾思殆发现颜正未婚夫吗颜正知道艾思殆后吗正月初九津逮花园幕他丝毫放心上怎么能若无其事与打得火热还他根本知道津逮花园碰到书夫妇他对事情无所知毫意

舒心中酸楚：颜正会花言巧语初九停车场他番安慰他真心话养你承诺更真爱并没有轻视歧视之意；但为什么脱口而出怼他为什么相恋八年每次听到这句话都开心

有什么毛病

熟悉旋律响起书蓉与群演员整整齐齐排成三排站台上舒惊讶看到来少老太太第排正中左边书搀扶右边位男子年纪很难判断头发花白肤色黝黑脸上皱纹纵横沟壑又驼背像老年；但身手矫健步履轻快又显得年纪大看眉目与书颇为相像只过书高领羊绒衫套驼色羊绒大衣知识分子形象；而这男子件尼龙面棉袄加蓝色棉裤十足农民穿这谁呢昆曲社曲友么怎么没见过

群齐声开口都高手句句以昆曲婉转细腻将诚挚劝归意味表达得淋漓尽致

正当归何故又苦徘徊偏安独醉

听那舆论风吹问共愿故乡回

哪有久住边陲思归

为统祖国啊

便落得忠义孝遂葬送先回立丰功青史名垂

弃前嫌寻路转峰回千秋伟业更光辉民众心归

想从前几度共安危有远见历史潮流紧步随

为民利益啊

再合作推诚贵相互肝胆对

叶落归根旅雁南归

舒听得入神眼前飘舞旋转雪花渐渐变大渐渐充盈整视野看那雪花朵朵落熙南里落宅第为幢幢老屋子裹上银装

大门上覆盖白雪悬挂粗粗冰凌这寒冷冬日进进出出很多自行车铃铛铃铃铃响大部分穿中山装或列宁装看就五六十年代俞氏抿得油光发髻变成齐耳短发和群样穿身灰色棉衣、棉裤、解放鞋像普普通通劳动民；但短发梳得整整齐齐丝乱唇上抹润唇膏举止永远舒徐缓慢还有那取出手帕子擦眼泪动作种种细节依旧带旧时大宅门闺秀痕迹即使此时心中难过到极点也只背过身极力隐忍旁边汤婆婆已经变成中年妇女差多打扮但肆意任由泪水淌得哗啦哗啦时还响亮擤把鼻涕十足劳动民得解放模样

妈妈你难过什么呀二十来岁青年行李背囊高高耸立背上红润脸上颗颗青春痘绽放兴奋年轻笑容稚气未脱

汤琥珀抓住青年双手哭道：二少爷啊喊错你别高兴诗同志啊你路小心到方啊赶紧来信报安

诗对啊这第三代书二叔诗舒反应过来百忙中瞥眼大报恩寺长廊下舞台看这青年面貌原来就老太太身边农民男子算起来应该七十多岁与老太太叔嫂关系他这时突然回到南都走亲访友还叶落归根

哎呀你们两真婆妈青年跺脚埋怨毛主席指示‘切可以到农村中去作知识分子应当高兴到那里去农村广阔天那里可以大有作为’响应号召下乡你们应当为高兴啊

夫小姐又喊错你妈妈更希望你们留南都读书学知识汤琥珀显然还习惯新社会称呼经常错辩解道那同样同样为革命嘛

诗耐烦反驳：都中学毕业书本上知识学得很多到广阔天到祖国最需要方去用知识本领开发边疆建设边疆大有作为出身好能有这机会容易

尽讲大道理汤琥珀服气你大哥刚走你又要走都管管父母诗民去安徽农村好歹近还能回来你跑那么远啥南疆麻江县黄泥村听都没听过啊

中国那么大您老又出门没听过方多妈妈就知道妈妈说抗日战争时逃难大西南四川时候听说过麻江县算小县城大要改变出身到边疆那里安落户诗很倔强年轻双眸闪亮那为理想燃烧神采可阻挡青春斗志

俞氏哽咽说出话停用手帕擦眼泪诗终于有些忍心伸手拥住母亲道：好好妈妈你非要走之前来老宅子看看到底还看看哪

看看汤琥珀忙迭答应跑到门口向看门嘀咕几句回头招手示意诗把背囊卸门房轻松些诗却扭头肯汤琥珀无奈领两快步进大门

沿中心轴线自南往北走来景物依旧但明显破败很多雕梁画栋朱漆都已剥落大部分斑斑驳驳混杂原木色粉墙黑瓦有破损有遍布涂鸦有贴宣传画风吹日晒早变颜色原本宽敞整齐院落里到处堆满杂物水缸、煤炉、木材等应有尽有屋檐下悬挂香肠、咸肉、萝卜干等各种冬季腌菜连回廊里都塞满箩筐扁担推车和板车放眼望去视线所及茶厅、轿厅、响厅、内厅抱厦等切有房顶屋子都住满各种笑语声、吵闹声、喧哗声和锅碗瓢盆声漫天静谧飞舞雪花中益加嘈杂俞氏路走路张望对门窗、草木无恋恋舍汤琥珀则对物非老宅啧啧咂嘴口中哎呀天哪作孽就没停过

诗抱怨说：干吗跑这趟早1951年宅第就卖给公全族两百口各奔东西早就与这老房子相干今天又来干吗难道还留恋这里剥削阶级旧生活几堂兄弟姊妹常说以前日子多好多好什么‘万亩良田收租百商铺赚利息’那都劳而获寄生虫真恨生这样庭有手有脚为什么干活劳动多亏解放

俞氏默默侧头看儿子眼什么也没说加快脚步往南走汤琥珀护主心切忙与诗争执：百多年来熙南里公认积善但善待佃户员和仆佣而且抚恤孤贫赈灾济难做多少善事远提1951年卖老宅里那么些书几万册哪都祖上几代容易收集来直当宝贝藏津逮楼等里津逮楼失火时候老太爷直喊‘救书’楼里具、摆设、古董、字画什么都顾马当先冲进火里硬生生把大部分书籍抢出来最后损失四百多本全唉声叹气难过很久结果呢这些心肝宝贝书籍卖老宅子之前全部白白捐掉分钱要捐到龙蟠里国学图书馆高兴得连夜来拉那政府图书馆好歹收点费用或者要职位荣誉证书啥什么都没有现子弟去看自己书样要办图书证；那些珍贵古籍样看到

汤琥珀絮絮叨叨诗年轻气盛拼命维护努力称赞中华民共和国和新生活两抢说话争得面红耳赤俞氏叹口气劝道：争什么呢你们讲回事吗汤琥珀和诗互相看看说话

啊与中华民共和国并对立可以说中华民共和国分子同全体南都起迎接解放拥抱中华民共和国1951年出售老宅子给政府大房二房直到七房分散至南都四面八方两百融入寻常巷陌成为普通千万户中毫起眼原来老爷、太太、少爷、小姐或者门房、仆佣、丫鬟和管都做样劳动民、学生、警察、教师、演员……从事各行各业都有都样自食其力到月领资养糊口政业、俞氏夫妇因为识文断字进印刷厂做校队但政业身体好长年卧床四口这些年生活基本全靠俞氏汤婆婆机械厂做挡车据她说和以前做务差多大讲话时还会说大房三房这些旧时序号但更多时候使用新时代用语同志成为最常用称呼

三脚步匆匆很快走到友恭堂大冬天又下雪门窗紧紧闭但看样子改做办公室门外停几辆自行车堆旧报纸捆得很整齐友恭堂匾额已经卸掉楹联还雪花纷纷扬扬落黑金字上有聚集成点白有融化为滴水孝义传政诗书裕后昆十大字十模样俞氏呆呆仰头望口唇翕张像默默念诵

诗急要走敢催母亲止住连连顿足俞氏唤他上前领他将楹联念遍并鞠躬三次诗笑道：妈妈你忘记么两岁认字时候你就牵来这里字字认得句句记牢这两句话睡都会忘讲梦话也会讲

俞氏叹口气道：诗晓得你记得但你这次去南疆与南都隔千山万水知道几时才能再回来这两句话代代相传祖训只盼你时时记得何为孝何为义并非只有朋友相处江湖义气才义更大‘义’民族大义国大义你为国尽忠为民效力自己好好做那就对父母对‘孝’

诗这时候还到二十岁知天高厚年纪哪里听得进母亲大道理两只手停搓两只脚停住换过来换过去极力忍住耐烦

里给你取名‘诗’本来几代愿望你知道政到你第三代‘’放下琴棋书画开厂做实业为国为民多尽份力俞氏接道：但你这下去南疆厂怕难你自己多看看多想想但凡有点机会定要做实业要搞那些虚头巴脑白耽误

见儿子越来越耐烦停仰头看天色急要走俞氏又叹口气伸手取下手腕上手表拉过诗手给他套上说：你还小讲这些话你以后慢慢会懂这块欧米茄表你七叔临走时留给你们兄弟俩你戴路上看时间

没想到诗把抽回手臂怒道：什么‘七叔’政逃到台湾省反革命才要他东西已经写申明与他断绝关系

俞氏愣住僵立当汤琥珀冲上前讲诗诗服气两再次争吵起来为辩解强调七爷好；斥责她落后非分早该划清界限两互相让都激动得气势汹汹

友恭堂门吱呀开条缝伸出秃头耐烦喊：吵什么吵什么出去出去汤琥珀想上前解释被俞氏拦住秃头更加耐烦：快走快走公方闲杂给进知道么门缝里露出白底黑字牌子依稀什么委员会

诗带头往外走气哼哼步伐快得俞氏跟上后面追得气喘吁吁很快出大门正好辆公交车驶来诗喊道：妈走步跨上汽车头也回汽车上乘客很多车门好容易关上诗被挤群里只露出高高背囊

诗诗俞氏喊儿子追公交车跑然而怎么能追得上雪天路滑俞氏趔趄滑倒路中望公交车颠簸前行很快消失漫天大雪中泪水行行滴落

这幕像极十几年前政离开时候俞氏朦朦胧胧预感到政也好诗也好恐怕都很难再见

舒望俞氏悲伤哭泣想到书讲过他祖母——去欧洲访问时候签约那晚大都兴奋喝多寡言书居然讲到老祖父直身体好子全靠祖母祖母老式妇女旧社会闺秀出身中华民共和国努力自力更生她含辛茹苦照顾丈夫抚养两孩子好容易孩子长大却都下乡离开祖父病逝又碰上灾害困难时期那些年实容易

雪花飞舞中画面流转幕幕眼前如电影般穿梭出现狭窄巷道轰隆隆机器轰鸣印刷厂逼仄宿舍楼楼道顶头拥挤公共厨房和厕所铁架子上下铺单床床头柜上白瓷缸和药片……俞氏蹒跚解放脚这块空间中忙忙碌碌辛苦奔劳校队稿件执笔写文洗衣做饭熬汤喂药也开会做笔记也跟群振臂喊口号也痛心疾首自批评像普普通通劳动妇女

但每画面之后她都急急忙忙奔向传达室管刮风下雨管阴晴圆缺甚至送别病故丈夫之日每天傍晚她雷打动赶到传达室伸头问：有信吗大多数时候没有她怏怏转身拖疲惫步伐回宿舍楼

极偶尔有诗诗民她捏信开心像孩子脚步轻快蹦蹦跳跳走出传达室就迫及待拆开信目十行扫完然后到又字字细细品味直到每封信都读过十几二十遍都能张口背诵之后才将这封信理整整齐齐放进木枕头中枕头下

俞氏睡觉总侧卧瘦削娇小身体蜷曲狭窄单床被她空出老大块方两只手总伸头畔上下夹住枕头轻轻抚摸嘴角浮上满足笑容

舒看得泪盈于睫书说她老式妇女其实她比身边这些摩登女性都更勇敢更坚强她像李香君国变故时时代潮流中停磨砺修炼她自己停提升提高自书那天说：终于祖母等到两儿子回南都

画面中也漫天大雪这哪年冬天俞氏照例傍晚去取信传达室老头远远摇头示意没有俞氏失望转身正要往回走突然站住呆呆望远处任雪花纷纷扬扬洒身上

孪生兄弟搂肩搭背亲亲热热大步走过来诗面色黝黑脊背佝偻再复当年跳上公交车年轻小伙子那样自高自大神采飞扬诗民稍微胖些同样也农民模样身棉衣棉裤臃肿笨拙

两看到俞氏同声高叫：妈妈妈妈!考上大学南理南农大边喊边飞奔三口紧紧拥起俞氏泪盈于睫又颗颗落下与雪花起融化面颊

1978年舒反应过来这定1978年恢复高考多少命运就此改变从这年掌握知识等于掌握命运通过高考成为天之骄子大学生毕业后更有效回报社会为国民族腾飞努力拼搏

看诗试验田里插秧日复日弯腰曲背渐渐驼背诗民图书馆中抄笔记他身边多位美丽女同学笑容俏皮可喜诗民称呼女同学夏茉莉渐渐变成茉莉渐渐变成莉

四十多年前老太太原来这么好看舒望望舞台上老太太时恍惚

四季更迭时光流逝俞氏仍旧每天忙忙碌碌做普通印刷厂校队作偶尔诗回来吃饭有时诗民和茉莉来洗衣服套被子汤婆婆下班后常来陪伴其他亲戚也时上门俞氏总笑得温柔从拥挤狭窄公共厨房端出盘盘佳肴生活静温馨且快乐

但有天汤婆婆扶脚步虚软俞氏回到中俞氏满脸泪痕诗和诗民吓跳俞氏言发将封信放兄弟两面前两兄弟看到信封上台湾省址、信纸上四兄四嫂称呼顿时变脸色俞氏泪水哗哗哗流淌张口说两字：三十二年

舒想起那天电视上看到江吹笛时淑玲讲往事用说俞氏就这时大胆去宅第勇敢取回江——以前政——从台湾区寄来信之后海峡两岸联系上1982年江回熙南里探亲昆曲社写出《劝归》从传唱至整熙南里

正当归何故又苦徘徊偏安独醉

听那舆论风吹问共愿故乡回

哪有久住边陲思归

耳畔曲声响萦萦绕绕都诚恳热忱发自内心向海峡对岸同胞呼唤：

为统祖国啊

便落得忠义孝遂葬送先回立丰功青史名垂

弃前嫌寻路转峰回千秋伟业更光辉民众心归

想从前几度共安危有远见历史潮流紧步随

为民利益啊

再合作推诚贵相互肝胆对

叶落归根旅雁南归

打小唱多年昆曲原来背后藏如此曲曲折折沧桑舒泪水听话涌上来雪花纷飞中望出去模糊片江已百岁老他可得叶落归根他必须叶落归根

但1982年江回熙南里时候诗民主持大局那么俞氏呢她等信等三十二年为什么没有见江

唯解释她没能等到见面那天

小姐小姐汤婆婆坐病榻床沿握俞氏只手哭得鼻红脸肿按你吩咐没告诉二少爷没告诉诗同志麻江县那么远白让他急大少爷说等以后再写信通知二少爷

要这么叫新社会能……俞氏目光散乱挣扎道

小姐汤婆婆哭道俞同志你放心去吧会照顾茉莉要生……

俞舒猛惊呆俞氏有姓有名原来她名字和同名

小姐小姐汤婆婆哭声震天俞安详闭上双眼墙上日历白底黑字看得很清楚11月26日

舒阵哆嗦那生日

与莫名其妙关联无端端常做梦境难道因为这位俞同志

手机忽然阵振动低头看时颜正信息：这边结束过去找你们吧

舒凝视手机屏幕突然觉得切烦恼变得值提：颜正感情新房子首付和装修与书纠葛元璋集团里流言甚至简爱器重G公司新职位这星期疲累未来高薪

体命运与国民族休戚相关只看自己眼前亩三分有什么用百多年前俞氏俞这同名前半生与六百年前李香君道理身处于民族弱乱、国危亡时代只能颠沛流离受尽磨难；直到民解放、改革开放新社会中当作主才拥有幸福后半生企业也样要立足、要发展必须胸怀国与国民族共进退书对元璋集团出路绝去东南亚投资建厂

用下周见舒随手按发送键甚至没有想颜正反应

抬头看时雪停舒想想顶身旁欧阳荃警惕目光笑问宗政安：宗政安你神通广大科学院有没熟